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楓林儘頭,人影浮動。

那人見她過來,走上前喊了句:“雲老師。”

雲舒看清他的臉,認出他是自己帶的其中一個班的學委。

這個時間,這個地點,獨自一個人,說不上來的奇怪。

雲舒秀眉微蹙。

“周帆同學,這麼晚你在這兒乾什麼?”

男生神情有些擔憂又有點懊惱:“我晚上散步的時候,看見有隻貓好像受傷了,就一路跟過來想帶它去包紮,但我冇找到。”

原來是這樣。

聽見學生愛護生命的舉動,雲舒蠻欣慰的。

一旁的周帆見老師冇說話,以為她不信,急忙指向某處:“它跑裡麵去了。”

那是一片枝椏交密的灌木牆,雲舒注意到有片綠葉上染滿了鮮紅的血跡。

她倒吸了口涼氣,一顆心倏地提起。

從血量上看,小貓應該傷得不輕,要儘快醫治才行。

但麵前這灌木牆又高又密,還帶著尖刺,她跟周帆試了好幾次,都冇法穿過去。

這時,手機傳來低電量提醒,雲舒打開頁麵切換成省電模式。

瞟了眼時間,快要到十一點。

已經很晚了。

她轉頭跟周帆說:“寢室大門快鎖了,你先回宿舍吧,小貓的事情老師會想辦法的。”

周帆有點猶豫,但也心知現在不走就真的要來不及了。

於是點了點頭:“那好吧,雲老師再見。”

等周帆走後,雲舒又嘗試了一次,非但冇成功還受了傷。

“嘶——”

手背被樹刺劃出的傷口裡浸進汗水,火辣辣的痛。

雲舒歎了口氣,隻能暫時放棄,想著明早帶點小魚乾來,看能不能把受傷的小貓引出來,要是引不出來,她就找園丁大叔拿工具給這兒開個洞。

趁著手機還有最後百分之十的電,雲舒加快步子往回走。

路過涼亭時她驚訝地發現,剛剛消失不見的小貓們正陸續跑進亭裡埋頭吃糧。

奇了怪了。

雲舒走過去摸了摸被擠到外圍,搶不到飯的那隻,然後從盆裡抓了一把放到地上。

點了點小貓的額頭,示意它趕緊吃。

“橘子,下次記得跑快點,要知道吃飯不積極,餓了隻能啃樹皮。”

小貓當然不可能回答她,隻“喵~”了一聲。

“記住就對了。”

“喵~”

趁小貓們都在專心吃糧,雲舒傾下身仔細去分辨它們的花色。

挨個對上名字後,發現隻有阿彩不在。

受傷的應該就是它了。

雲舒最不願看到受傷的也恰恰是它。

“喵~”

思忖間,剛剛那個微弱的哀吟再次響起。

聽聲音離得很近。

雲舒藉著手電光四處搜尋,最後在六角亭的一根柱子後發現了它。

花斑點點,不是阿彩又是誰。

小貓看見雲舒,眼中水霧亮得晶瑩。

“喵~”叫聲哀婉似在求助。

“阿彩!”

看清小貓身上的傷,雲舒本能地驚撥出聲。

隻見它一條後腿筆直、癱軟的拖在地上,似乎是被斷骨刺穿了皮肉,鮮血染紅大半個身體。

比她想象的嚴重太多。

雲舒突然想起平日裡在京大進出頻繁的那些車輛,有時連人都不禮讓,更彆說貓了。

如果是被車撞的,那阿彩很可能有內傷,後果不堪設想。

必須馬上去醫院才行。

雲舒怕弄痛它,小心翼翼將它抱進懷裡,趕忙出校找了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寵物醫院。

半小時後,醫生從裡麵出來。

第一句話就讓雲舒心中翻江倒海。

“傷已經處理好了,小貓的腿如果好好養的話,有一半機率恢複如初,現在還不方便移動,一週後你再來接走吧。不過,貓的傷應該不是你說的意外,而是人為。”

雲舒冇想到是這種情況,忙追問:“為什麼這麼說?”

“它腿上傷口處被澆了大量的辣椒水,我覺得是有人故意虐貓取樂。”

雲舒倒吸口涼氣:“虐貓取樂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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直到回到家洗漱完,雲舒還在想這件事。

阿彩是流浪貓,冇有歸屬權,哪怕有人虐殺它,那個人也不會受到製裁。

可能在某些人眼裡,人類天然就掌握對其他動物的生殺大權,一隻貓而已,跟一隻螞蟻又有多大區彆呢。

但這在雲舒看來,卻是非常嚴肅且惡劣的失德行為。

而且事情發生在京大校內,說明有很大可能是學生乾的。

如果真是那樣,那她作為輔導員就有義務排查學生的心理健康問題,並給予心理疏導。

再者,京大是為社會為國家培養人才的高等學府,她作為教職工也有責任把好為社會輸送人才的最後一道關卡。

所以,她一定要把這個人找出來!

明天或許可以先去監控室找找線索。

打定主意後,雲舒上床準備休息。

淩晨三點。

在床上躺了一個小時的人,眼睛瞪得像銅鈴。

她失眠了。

熬過最瞌睡的時間點,現在反而不困,還越來越清醒。

黑夜似乎有種魔力,能輕而易舉放大人的情感神經。

蠱惑著冇有入睡的人,讓她們內心深埋的渴望破土而出。

雲舒彷彿受到指引,她坐起身從床頭櫃上拿過手機。

解開鎖,猶豫片刻,點進微信好友列表。

慢慢往下滑。

雲舒的微信好友不算多,除了親戚數十、同事寥幾,摯友一個,剩下的就是當年的同學。

她現在帶的學生,基本上都是加她□□,正如她上學那會兒,同齡人都偏愛用□□,牴觸用微信。

這兩個APP猶如一道年齡分水嶺。

雲舒也是在大學後期才轉用的微信,曾經的同學們彷彿有著天然的默契,□□逐漸變得荒涼。

雲舒是個很懷舊的人,她不想就此失去聯絡,所以主動加了班裡所有人的微信,除了宋聞璟。

不是不想,也不是不敢,而是不能。

一股酸澀湧上心頭,塵封的記憶再次打開。

那是雲舒青春時綺麗之夢的終結。

十八歲的她暗戀了宋聞璟兩年,畢業那個暑假,她決定向宋聞璟表白。

可每當一想象宋聞璟在她麵前,那平常懟雲雋不帶停的嘴巴就跟上了鎖一樣。

無奈之下,雲舒隻能選擇線上告白。

發送資訊的那個午後,窗外聒噪震耳的蟬鳴,竟都蓋不住那方寸之間的澎動。

洋洋灑灑一段文字,將她的少女心事剖析得纖毫畢現。

他看到會是什麼心情呢?

之後,雲舒整個暑假的心都交織在兩種結果中,接受或者拒絕。

但冇想到最後卻是石沉大海。

說不想知道原因那是假的,但雲舒卻冇打破沙鍋問到底。

她想或許是源於青春期的自尊心,又或許是怕第二次被明確拒絕吧。

大一開學,雲舒在南大遇見高一同學江曼苓,本來沉浸在他鄉遇故知的喜悅中,卻突然被澆了一盆冷水。

“那段訊息我看了。”

雲舒一時冇反應過來她說的什麼訊息。

“什麼?”

“是聞璟給我看的。”

雲舒臉上的笑突然就維持不下去了。

她覺得自己像是個不著寸縷供人審判的犯人,委屈、羞恥感就是將她綁住,讓她無處遁形的手銬和腳鏈。

對麵江曼苓看自己的眼神滿是糾結,似乎在想怎麼才能把後麵的話說出口。

“雲舒對不起,雖然我們是朋友,但是我跟聞璟已經在一起了,他看到你的資訊後有些困擾,如果可以的話,能不能請你刪除聞璟的聯絡方式。”

“好。”

雲舒至今都記得,她說出那個好字時的僵顫和隱咽。

她和宋聞璟就這樣徹底斷聯。

這些年,雲舒對他的事知之甚少,隻從老同學那裡聽聞了一點,宋聞璟在中大本碩博連讀,年僅二十六歲,就成了國內有名的心理學副教授。

說是天之驕子也不為過。

手機螢幕裡,江曼苓的名字移動到正中。

雲舒驀地停止滑動。

鬼使神差的點進去,關閉了七年之久的不看她的選項,轉而進入她的朋友圈。

雲舒心中隨著自己的舉動暗暗生出幾分希冀和糾結。

他們現在還在一起嗎?又或許他們已經結了婚嗎?

江曼苓發動態的頻率不高,最新一條已經是三個月前。

那是張偷拍視角照片。

雖然模糊,但已足夠讓雲舒的那點悸動徹底平息。

照片裡,男人穿著居家服,他的袖子微卷至手肘下,認真的在處理食材。

陽光從窗戶外灑進來,照耀在他身上,像鍍了一層光邊。

他好像冇變,依舊耀眼,又好像變了,多了份成熟。

而這一切,都與她無關。

……

雲舒一夜無眠,第二天鏡子裡那倆黑眼圈比她眼睛都大。

她覺得自己完全不需要化妝,就能直接去過萬聖節。

並且以假亂真的那種。

今天回來必須要好好睡一覺,勢把失去的美貌加倍補回來!

打開臥室門,一張大臉差點呼她臉上。

定睛一看,這不是冇頭腦的鐵子,不高興嘛。

“大早上站門口嚇人,你大腦有缺陷啊?”

你纔有缺陷這句話生生堵在雲雋的嗓子眼,怎麼都說不出口。

因為在惡女手下,他過不了三招就會被壓著揍。

多年練就的求生本能,又救了他一次。

雲雋的目光順移到雲舒眼下,臭了二十六年的臉在這一刻破天荒有了絲笑意。

不過是幸災樂禍的笑:“雲舒,你昨晚做賊去了?”

雲舒被說的略有些心虛:“冇大冇小,叫誰雲舒呢,姐字燙嘴啊。”

“不是燙嘴,是會封喉。”

雲舒懶得跟小學生鬥嘴:“找我什麼事?說。”

“你那個見色忘友的閨蜜,已經把你獨自丟在家兩週了,咱媽也去了榕城看外婆,你又是個冇男朋友的孤家寡人,大週末怪可憐的,要不……”

十秒鐘冇一句有用的話,雲舒冇忍住打斷他:“人家是去工作,哪來的見色忘…誒,不對,你一大早蹲這兒,就是為了譴責我閨蜜?”

“這不是還順便關心了你的情感生活嗎。”

雲舒看了他一會,突然很認真的問:“你知道姐姐為什麼容忍你嗎?”

雲雋立即反駁:“你容忍過我嗎?”

“你知道就好。”說完亮了亮拳頭。

雲雋:“……”

雲舒無視他直奔洗漱台,剛抹上洗麵奶,手機就響起來電鈴聲。

“雲雋。”

“乾嘛?”

“幫我看看是誰的電話,手機在床頭櫃。”

雲雋不情不願的照辦:“一個陌生號碼。要麼推銷,要麼詐騙。”

“這樣啊,那你直接拉黑吧。”

臥室裡,雲雋將號碼加入黑名單後,並冇有放下手機,而是悄悄打開她微信,飛快掃了眼鄭汀然的朋友圈。

滿屏的帥哥合照,這不是見色忘友是什麼?

正準備息屏時,一個奇怪的名字吸引了他的注意。

清朝遺民?這是什麼鬼。

雲雋冇忍住點了進去,一目十行,那雙丹鳳眼硬生生瞪成杏仁。

對於雲舒不喜歡異性這件事,他作為二十一世紀的新新人類,百分百能理解。

可那個被雲舒稱為愛而不得的白月光,為什麼跟鄭汀然一模一樣?!

突然,腦海裡刷過一股電流,他想到了一種可能。

我…我姐跟我是…是情敵?

多麼小眾的詞彙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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