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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老師？”
男人低著頭，似乎還沉浸在白日夢中。
“老師……”學生故意不耐煩地拖長了尾音，“老師啊——”
男人遲疑著抬頭，看見一張陌生而稚氣的臉——那種每箇中學都會有的、綴著青春痘和討嫌神情的十六七歲男學生的臉。
男人皺著眉頭，下意識扯了一把對方的臉，手上油膩膩的觸感真實得不像話。
“啊喲——啊——老師真是的，乾什麼啊！到底測不測試長跑了啊！”
真是奇了怪了。
允浩在心裡默唸著，忽然聽見自己開了口。
“班長做記錄，其餘人聽我哨聲開跑，現在給我一隊隊過去排隊。敢偷奸耍滑你們就死定了！”
一天老師都冇當過的人，怎麼說話這麼像曾經的瘋狗？
允浩嘟囔著，站在跑道邊吹起了哨子。
臊眉耷眼的男生們頂著大太陽，跑得上氣不接下氣，一有機會就想抄近道。
手不自覺地動起來，一顆橘黃色的氣排球飛了出去，剛好砸在那小子腿上。那傢夥瑟縮了一下，又乖乖回了正式的跑道。
跑了兩輪，又有傢夥想要偷懶。手抄起排球，又精準地投了出去。跑完的學生們一時間鬨笑起來。遠處打排球的女學生也紛紛轉頭看了過來。
“那……那個……”
耳邊男生的嘰嘰喳喳聲收不住了。
“那個——”
允浩轉過頭，瞧見半張躲在排球後麵憋紅的臉。這是個女班的學生。
允浩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把人家推車裡的排球扔掉了大半。
“啊，抱歉……”
允浩撿起兩個排球，正準備還給那個女生。旁邊滿頭大汗的男生們忽然爆發出了尖銳的笑聲。他們互相以目示意，心照不宣地笑起來。
女學生的頭更低了，整個人瑟縮起來，彷彿也想縮成一顆不被注意的球。
“謝謝……”
她的聲音細若蚊蠅。像是對其餘人不抱期望，她乾脆自己抱住推車，要往外走。男生使壞，絆住了輪子，讓她一時間拽不動。
“你們這群傢夥，”允浩撐住車把，“冇跑夠是吧？一身癩力氣冇地方使，都再去跑一輪？”
男生們抱起籃球，飛快哄跑開了。
允浩放好排球，蹲下去，快速撿球。
“老師那個……”聲音稍微大了一點，但還是要仔細聽才能聽清楚，“我，我自己撿就行了……”
“我給你扔掉的，就該我給你撿回來。放心，馬上就好。”
允浩大跨步跑出去，兜回了剩下的球，一併放回了推車裡。那女生連連道謝，卻還是低著頭，不敢看人。
“放進來吧，你手裡這個球，”允浩推了一下推車，覺得不重，“你自己能推回去吧？”
女生放下球，遲鈍地點點頭，仍舊低著頭接過車把。
“謝謝您……”
她慢慢推著車轉身，結實的背習慣性地佝僂起來，帶著不自信的瑟縮感。允浩看不過去，下意識地要伸手幫忙。她胸口的暗金色名牌一閃而過。
允浩忽然頓住了。
“你——”
他喊出聲的瞬間，跑道扭曲晃盪起來，變成了起伏不定的朵朵紅雲。那女生推著車，在雲上健步如飛。
可奇怪的是，允浩邁開腿追上去，腳卻陷進了紅色的棉花糖裡。綿軟的糖逐漸喪失形狀，變得膠著粘稠，拉著他下陷，再陷，直至被紅色的沼澤整個吞冇。
允浩拚命仰著頭，聲音衝開粘黏的口腔，驅散了稠密的紅雲。
“敏靜——”
女生的腳步停了下來。
他聽見了自己胸腔裡的爆破音。
“徐敏靜——”
那女生終於放下了麵前的排球，露出了未經遮擋的一團圓臉。她笑眼一彎，竟衝著他笑了起來。
沼澤將他徹底拽了下去。
吵鬨的聲音灌進耳朵。允浩在黑暗中摩挲前行。冥冥之中，有什麼在指引著他。他越發焦急，越走越快，眼前慢慢有了光亮。
突然，三四個飯盒一齊摔在了他麵前。豐盛的菜肴鋪了一地。
來不及多思考，手先一步撥開圍著的學生，一把拽起了最裡麵的人。
“我們跑吧！”
他聽見自己憤怒地叫起來，回頭見那雙紅眼睛已經不再流淚。
“我們一起去吃飯吧？”
他放柔了聲音。
“好……好啊！”
那隻溫暖的、柔軟的手也一如既往地回握住了他。
前方帶著塵土的水泥路融化了，鮮亮的顏色輪番疊上來，變成了一座滑溜的彩虹長橋。他們手拉著手，滑向儘頭的麪館，滋溜一聲坐上了桌。
黃色的笑臉人跳著舞，端上來兩大碗雜醬麪。
允浩下意識地餵了一隻煎餃出去，手還飛快地拌勻了對方的麵。他伸長了脖子，捧著臉咧著嘴，笑得見牙不見眼。
“多吃點，吃得開心點，以後的以後都要永遠開心……”
戴著素髮箍的敏靜聽了，羞澀地笑了起來。她大口吸溜起雜醬麪。白色的霧氣粘在她的鏡片上，開出一朵朵旋轉的、亮晶晶的小花出來。
他注視著她。
她滿足地吸食，饜足地咀嚼，幸福地吞嚥，開心地道謝。
“謝謝你，老師！”
他的眼睛逐漸濕潤起來，脹得發酸。
“謝謝你，”他遲緩地吐字，並不隻是單純地重複，“老師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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