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六月的北京，夏日將至，蟬鳴聲聲。
從落地窗往外看去，接連幾日的陰霾散去，今日是難得一見的萬裡無雲、碧藍如洗。
本該是美好的一天——直到陸茗看到手機上碩大的09:06。
“我靠，要死了要死了！”
陸茗隨手拿了件寬鬆T恤牛仔褲換上，匆匆衝進廁所裡刷牙洗臉，頭髮都冇來得及梳，極速五分鐘搞定。
好不容易一路小跑到了地鐵站，無包安檢的通道居然也需要排隊。隨著人潮進了站，下行電梯的左側通道也站滿了人，根本快不了一星半點。
就這一瞬間，她真的想死的心都有了。
互聯網大廠早十晚七的出勤時間，本來很彈性的，但他們部門嚴格要求打卡。而從朝陽輾轉到海澱要倒一趟地鐵，大概一小時，算快的。
地鐵門前占滿了熙熙攘攘的人群，出站的方向也被擠得水泄不通。陸茗等到第二波才擠上去，還是被前後簇擁著的人推搡著，莫名其妙就成了沙丁魚罐頭裡的那一隻。
無論如何，今天勢必是要遲到了。
陸茗屏住呼吸，小心翼翼地從口袋裡掏出手機，霹靂啪嗒地快速打字。
收件人是部門領導，她的直繫上級王安。
「對不起Allen哥，昨晚加班太晚了，今天的週會稍微遲一些到」
「對不起.gif」
一句話搭配一個滑跪的表情包，發出去時，對話框前還在轉圈圈。6號線上的老毛病，總有那麼一段路信號極差。
直到下一站到站，王安的語音也在這時來到手機上，長達40秒。
陸茗下意識深呼吸，但在聞到旁邊男人身上的煎餅果子味道後，馬上又屏住了氣息。手指點開語音轉文字，識彆不太靈敏，她又點了一下。
“Lumi啊，加班這個事兒也不能影響正常上班對吧。隔壁機酒業務部的Jessica昨天12點纔打卡下班，剛剛發朋友圈都到公司了……”
領導字正腔圓的聲音從擴音器裡傳來，在擁擠逼仄的車廂裡顯得尤為清晰。
感受到身旁煎餅果子投注來的同情目光，陸茗默默按下暫停播放。
接下來的語音，不用繼續聽都能知道核心內容——你以為你已經很努力了嗎？咱們公司多得是比你還努力的人。
這話她聽得多，已經免疫了。
地鐵到了換乘站，人還冇下車，反而車廂裡塞得越來越滿，幾乎水泄不通。
不知道是誰在她飽經風霜的老爹鞋上踩了一腳，陸茗也冇來得及看，隻奮力撥開阻擋的人群：“借過一下、借過一下……”
急匆匆地趕赴另一路線的地鐵，無論上車還是下車都彷彿在經曆一場戰役，這就是早高峰的北京。
微信訊息接二連三的彈出，依舊來自於領導王安，是在詢問她預定的會議室，以及最快什麼時候能到。
陸茗抬起頭，在玻璃門的倒影裡看到自己的身影。看不清臉，疲憊的氣息卻撲麵而來，冇有化妝，衛衣上還有明顯的褶皺痕跡。周圍的上班族也冇比她強到哪裡去，灰撲撲的臉色，紛紛低頭刷著手機。
媽的。
她既想死，又想去巴厘島。*
可是她既死不了，更去不了巴厘島。
在北京勤勤懇懇工作了五年終於爬到了P7的職級，爸媽還舉全家之力為她在北京付了一個小兩居的首付，她還有很多年的房貸要還。巴厘島冇戲，想死之前都要看一眼銀行卡的催債資訊，又覺得自己不配去死，做牛馬都要做到生命儘頭。
手機震了兩下，陸茗感覺自己都快要患上微信ptsd了。
所幸這次發來資訊的不是領導，而是她的上班搭子，另一個部門的同事兼好友張昕薇。
Weiiiiiii：不是巴厘島去不起，是海南島更有性價比
Weiiiiiii：[小紅書鏈接]
她點開一看，這篇筆記是很多博主慣用的標題黨風格。
「不是巴厘島，是海南萬寧日月灣！！！」
配圖放了滿滿噹噹的18張，用了最近很火的富士相機拍攝，甚至於連濾鏡都恰如其分。
夏日椰林，沙灘海浪。隔著螢幕，似乎都能感受到那個熱帶小島灼熱的陽光、
潮濕的海風。
對於她這個山城長大的孩子而言，可以說是極致的誘惑力。
有一說一，確實很美，性價比確實也很高。
但……
鹿呦呦：打廣告的
Weiiiiiii：？？？
Weiiiiiii：………………
Weiiiiiii：你是真·油鹽不進啊
陸茗挑了挑眉，有理有據且簡明扼要地分析起來。
這篇筆記文案很長，主要是日月灣的詳細吃喝玩樂攻略。但博主用了大部分篇幅來描述了日月灣一家名為Island的衝浪店，18張圖也有接近一半是放了衝浪店的相關照片。
她賭上自己運營主管的職業尊嚴，打包票這絕對是店主找博主做的推廣。
Weiiiiiii：牛叉.gif
Weiiiiiii：你這職業毛病到底啥時候能改改
Weiiiiiii：除了廣告，你就冇看到點彆的？
鹿呦呦：比如？
Weiiiiiii：比如衝浪店老闆驚人的美貌[色][色][色]
陸茗微愣，又把那18張圖從頭翻到尾，才發現最後一張圖是唯一一張人像。
但她隻想吐槽：這都能看出驚人的美貌呢？臉都看不清好嗎？
照片裡的男人逆光而站，頭微微側仰，無法識彆具體的模樣。黃昏的光勾勒在鼻梁上，隱約能感覺出來鼻子很高。
他穿著普普通通的白T恤，逆著光也能看得出他肩寬腰窄。衣服下的肌肉從袖口蔓延開來，雙臂隻是自然的垂落，卻有蜿蜒起伏的線條弧度。
這肌肉，真的，不會，太誇張嗎？
陸茗想也冇想，直接退出了小紅書的頁麵，迅速在聊天框裡敲下5個字。
「不是我的菜」
*
出了地鐵一路狂奔，高馬尾變低馬尾，腦門上冒了汗，陸茗還是晚了十五分鐘到工位。
實習生看到她紛紛打招呼，說著“Lumi姐早”。五年的時間，說長不長說短不短，能讓她從P3的助理升到P7的主管，也讓她從最開始的“小Lumi”變成了“Lumi姐”。
“Allen哥今天笑了嗎？”陸茗抄起筆記本電腦，臨走前問了一嘴。
實習生們衝著她瘋狂搖頭。
很好。
陸茗懸在空中的心這下徹底死了。
推開會議室門時，王安正在投屏講著他們整個增值事業部下季度的運營安排，連眼神都冇給她一個。
內容冇什麼特殊的，依舊是老生常談的“要搞清楚底層邏輯對齊顆粒度”“做好新的用戶畫像後要找到更好的抓手”如此雲雲。
陸茗樂得被忽視，默默抱著筆記本坐到了長桌上預留好的空位。她一本正經地打開了筆記本，裝模作樣地敲擊著鍵盤，打開的卻是和張昕薇的微信聊天視窗。
鹿呦呦：抓手觸點顆粒度
鹿呦呦：大廠民工是廢物
鹿呦呦：skr
吐槽頂頭上司是當代打工人的職場文化之一。
往常張昕薇會接著她的話迅速插科打諢，今天卻罕見的安靜，幾乎要讓她以為是這段突如其來的rap震撼到了上班搭子。
“Lumi，新一批實習生的內容稽覈sop做好了吧？”
冷不丁王安一聲驚雷，陸茗迅速Command Q退出了微信：“做好了Allen哥。”
“好，你來說說。”王安側身讓開位置。
陸茗點了點頭，連上會議室投屏，大屏上是她昨天熬到11點做的流程文檔，精簡的樣式，完整的思維導圖。
長桌上其他部門的人紛紛向她看來。
講述中的女孩兒素淨著一張臉，額角兩邊飄落著幾綹碎髮。不難看出流暢輪廓，五官精緻，就是黑眼圈略重了些。
她擲地有聲，整份sop脈絡清晰，精準到了每一個節點。王安挑了點小毛病，無關緊要、不痛不癢，根本不是在挑錯，就是在雞蛋裡挑骨頭。
不過女孩兒神色不變，一一化解。
這一次是跨部門會議，有人交頭接耳，剛入職不久的新人在悄悄問她是誰。
也有人低聲回答，這是增值事業部的Lumi，人漂亮，業務能力也強。接下來正逢年中述職，好多人都猜測Allen今年順利升職後，她會坐上下一把交椅。
包括陸茗自己本人也是這麼認為的。
所以當生活毫無波瀾的繼續著，她在一週後被領導和HRBP叫進小隔間時，怎麼也冇想到自己會成了被優化的那一個。
嗯，好聽點，叫畢業。難聽點，叫裁員。
冇有絲毫征兆，冇有任何拉扯，一切走正規流程，賠償款N 1。
她在這裡的五年時光，被換算成一筆不菲的數目和幾張白紙合同。僅剩的唯一優點，是不用簽競業協議。
陸茗看著合同上的數目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聲音：“為什麼是我？”
王安冇說話，HRBP卻歎息一聲，隻道：“不止是你。”
四個字的背後，伴隨著是中午衝上熱搜前十的業內新聞。
旅遊行業互聯網 的鯨廠一夕裁員5000人，無聲無息。也算不上是完全冇有預兆，前一年的年終獎就被一封“今年公司效益不好”的郵件扣了下來。
同樣被裁的，還有早上冇回她訊息的張昕薇，以及昨晚加班到12點隔壁部門的Jessica。
不過和陸茗不同，張昕薇笑得嘴角都要咧到太陽穴。
“正好老孃也不想伺候了，本來還想拿完年中提離職，這不是正好嗎！”張昕薇一拍大腿，“你不是很早就想去巴厘島？這下子有錢有閒了，gap個一兩個月去玩玩？”
陸茗腦海裡加減乘除，算了算，好像似乎暫時不用馬上找下家。但她雖然卷不過隔壁部門的Jessica，從來都是卷自己。
她點開了boss直聘：“我的字典裡冇有gap這個詞，耽誤我賺錢。”
張昕薇無語凝噎：“gap一兩個月你會死啊？”
陸茗無比認真地點點頭：“一生要強的中國女人，絕不服輸。”
張昕薇嘴角抽了抽，無語得連個白眼都懶得翻。
趁著好友在她身旁投簡曆的空檔，張昕薇繼續刷著小紅書。
好巧不巧，正好又刷到了前陣子發給陸茗的那家萬寧衝浪店。這次不是什麼路人發的推薦筆記，而是來自店家自己發的一條義工招募筆記。純純的新號，單調的logo頭像，有且僅有的唯一一篇小紅書。
她撞了撞陸茗，把手機推到了陸茗眼皮子底下。
「萬寧日月灣Island衝浪店義工招募中！」
陸茗意興闌珊地點開了海報，隻打算敷衍地看上兩眼。
但這麼一看，眼睛裡瞬間迸發出了不一樣的華彩。她看了一眼海報上的電子郵箱，反手點開了自己的簡曆刪刪改改。
張昕薇陰陽怪氣地“喲”了一聲，隻道：“你不是說人老闆不是你的菜嗎？”
陸茗指著海報下麵的幾行字說道：“但是他家義工包吃包住還可以免費學衝浪誒。重點是，出爆款還有錢，這不是白送我？”
“……”張昕薇無語，“你缺那點錢了？”
陸茗點點頭：“挺缺的。”
張昕薇往下滑動到評論區，像是發現了新大陸，“嘖嘖”兩聲：“恐怕隻有你是真的衝著錢去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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