高傑小說 >  渡滄海 >   第一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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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本是西海龍宮的三公主,奈何數百年前因龍族一場變故,被我那龍王老爹轉手送上了天庭。

這事說起來,不免唏噓,這天上雲濤仙籟,飄飄然兮不知其年歲,不同於浩渺滄海的澹澹從容,可日子一長,我漸漸的也就習慣了。

聽凡間有言,在外的孩子都念家,我倒還好。

畢竟天宮之上,我的歸處遠非旁者能所企及——三十三重天雲靄浮動處,兜率宮。

我那龍王老爹多少有點門路,仙緣頗廣。

想想這太上老君,乃為三清之一,得是多少修行者想都不敢想的福祉仙蔭,每每念及此,我這心肝總要顫上一顫,然後再由衷感歎一翻我爹對我的殷切之情。

既作仙童,來結仙緣的,本名丹漓也就不方便用了,受老君照拂,他老人家拂塵在眼前一甩,我自此,名喚隱清。

諸位仙家時常來兜率宮串門,我為老君座下仙童,自然少不了要隨侍左右,臉也就這樣混熟了。

數百載流雲聚散,我已然成了天庭資曆最深的仙童,冇有之一。

日日聽得“隱清”二字呼來喚去,有時我老爹前來望我一望,猛地聽他用本名一叫我,我都有些恍惚。

除隨侍外,偶爾老君要辦點什麼事,懶得挪動,亦或他不在宮中,我也有的是傳話跑腿的活。

譬如這日,應玉清元始天尊相邀,老君已離宮三日有餘,這時卻有其他府上的仙使找來:“拜會仙童——金星差我來傳稟老君,說前日裡和老君說的靈獸已由下界送至金星府,邀老君前去一觀。”

是太白金星府的雲華仙使。

我正在清洗老君下次煉丹要用的仙草,聞言稍稍停下手裡的活:“老君此時正在玉清天上,想來還要有些時日回府,托仙使回稟金星,待老君回府,我定傳稟。”

雲華道:“金星說了,老君不在,隱清仙童可先行來府上領回靈獸。”

說著,還幫我把仙草歸置一番。

這不是什麼稀奇事,算來這確實是我份內,尚不知老君要幾日回,況且金星吧,無甚缺點,隻是大概年紀大了,經常丟三落四。靈獸在他府上難保不會缺糧斷水,若是趕上玉帝再派他離府做點什麼,屆時靈獸若是作出點什麼毛病,最後還是需我照料,那倒不如我現在就去領回來。

想來這老頭也知道這些,所以纔會讓仙使這樣說。

與仙使一道出宮,乘雲而去,仙府門口,金星已等在那裡,行近再看,甚至還有月老的身影。

若是老君未往玉清,這是什麼,老頭……樂麼?

我略有疑惑,下雲頭揖禮道:“見過金星,見過月老。”

太白金星嗬嗬笑道:“不必多禮,隱清仙童今日得閒,在這也能遇到。”

金星果然年紀大了,明明是他差人叫我來的。

雲華仙使低聲提醒道:“金星……”

我道:“還未曾知金星同老君說的那頭靈獸是什麼樣,有什麼來曆,今日我有幸也能跟著長長見識了。”

同年老者莫要戳破其短,我很懂。

月老急切道:“都在這杵著乾什麼啊,那快進去吧——仙童你這邊走。”

說著,便率先登進了府門。

要領回兜率宮的是一隻赤羽金睛獸。

金星府的後院內多少潦草了些,凋敗的仙樹葉子與殘花淩亂成片,那隻碩大的獸立在那裡,委實不甚瀟灑。

金星道:“此獸生於南溟涯底,前些日子心宿心月狐雲遊而歸,閒聊時聽他說,南邊的海上偶有紅光乍現,想是有什麼精怪投生,任由其去恐生事端,於是就給陛下上了道摺子,不如儘早帶到天庭好生教導,這樣方防患於未然。”

月老接道:“放眼整個天庭,也就老君那裡道法最為高深,將這靈獸安置在他老人家座下,每日受其仙氣熏著,以後就算淘氣頑皮,也壞不到哪裡去,老君也說正好他那兜率宮清淨了些,亦或是這靈獸給老君當個坐騎,以後更方便走動了。”

我瞭然。

甚是有趣,老君向來衣著寡淡,形容高深,以後有這麼一頭毛色鮮亮的靈獸隨行,也能增色不少。

隻是忽然想起,不知我那龍王老爹欲將我送往天庭時,是不是也是這麼一套說辭。

唉,真是令我不勝唏噓。

雲華使告退而去,靈獸不虧為靈獸,還目送著他背影動了動腦袋,隻是它與我似乎冇這麼好的脾氣,見我湊近,它當即怒目圓睜,瞳孔裡金光迸現,好亮的一雙眸子。

“咄!豈容爾等放肆!”金星拂塵一甩,淩空朝那赤羽金睛獸一揮,月老護著我往邊上小移了兩步,兩位眼睛瞪得比它還大。

我在這天庭還是多受關照的,冷不丁被瞪一眼,都立刻有人護上來,怎能不讓人感動。

牽著靈獸出府,正上雲時,金星拈鬚湊近了些,小聲對我耳邊道:“從我這上三十三重天多少有些路程,這畜生許是有些怕生,要是不聽話,仙童可現出真身壓它一壓。”

我略皺起眉頭:“可這是天庭……”

縱是四象神君也未必敢輕易顯露真容,金星莫不是看我這幾百年來在天庭待得逍遙自在,想幫我領個“大不敬”的罪名消遣消遣?

月老對此也頗為詫異:“你!”

金星捋著白鬚道:“當然萬事還是小心為重。”

我揖禮告退道:“謹遵教誨,那我先回宮了,拜會二位。”

乘上雲頭一路向三十三重天而去,我這幾百年在天庭廣結良緣,巡視的天兵、侍奉的仙娥大多都認得,自然要應些寒暄,然而越往上,仙蹟減少,這赤羽金睛獸漸漸也耐不住性子了。

它倒機靈,知道隻有我一個在身邊好對付。

我手裡拿著它縛頸的仙索,駐足沉聲道:“莫要不安分,須知你已不在下界,若是在此惹出禍端,當心連轉世投胎的機會冇有。”

周遭煙雲渺渺,那仙索應聲輝芒閃耀,在那赤羽間更緊了幾分,金星真有遠見,想必是近來仙法更為精進了。

聞我言,那雙金瞳略微一垂,卻有言語從那口中吐出:“看你也不是天庭的什麼神仙,當真有攔住我的本事麼?”

我詫異,隻當它個兒大毛靚有靈性,冇想到還是個會說話的主兒?

似是看出我的驚詫,那獸瞳居然浮起些許似笑非笑來,語氣中也流露出輕薄:“你一個小小仙童,道行未見得有多高深,先前是顧及那幾個老頭,眼下隻你一個,哪怕有仙索縛身,你也不是我的對手,聽我一句勸,趁早放了我,免得真動起手來,傷你性命。”

我懂了,這是欺軟怕硬,專挑我一個捏來的。

這貨實乃慫也。

“看來你徒有靈性,卻靈智未開,若是你其心不在天庭,早應該在下界時就跑了,何故此刻才起逃離之心

”我斜覷它一眼,譏諷道,“聽我一句勸,趁早安分些,否則我這小小仙童幾百年來所習得仙法武藝,今日隻怕要招呼在你身上了。”

常聽金星老君對那些仙君所言,除妖伏魔時,無論對麵實力如何,該講的道理還是要先講講,這樣方能顯示出我方正道之仁慈大義。

上天有好生之德,天庭不是冰冷無情的地方。

正如此刻,這孽畜雖對我出言不遜,但一言不合動起武來,實屬有悖德行仙訓,姑且先勸它一勸。

不過——

忽然想起方纔金星月老神情中微妙的異樣之色,嗯,可現出真身壓它一壓……

我莫不是,被誆了?

我手拿仙索,冷眼以對,開始思索,還要多久天兵天將方能巡視到此處?

金星這仙索上得周全,也能頂上一時半會。

赤羽金睛獸冷笑道:“如此便無需多言,閣下隻管出手便是。”

說話間,忽然眼前光芒大盛,轉瞬周遭已然晦暗一片,黑屋湧起,其中隱隱似有火光明滅不定,隨即手裡已是一鬆,我愕然定睛,直呼糟糕,早曉得金星不甚靠譜,哪裡有知道這老頭會到如斯地步?

這仙索怕不是幾千年前的老物件,怎麼這靈獸一掙就開了,既知這孽畜不是什麼好相與的,這老頭也該重新搓上一根,給我捆結實一些!

天兵天將是等不起了,隻能先由我去送。

我飛身而上,一頭紮進那晦暗尤為濃烈之處直奔火光,看這陣仗,這靈獸怕是想以此擾亂我視線,好趁機逃下凡間。

金星說得輕巧,真身哪是那麼好顯露的,就我這點幾百年的修為,此刻纏鬥上手都騰不出來,不說天庭,許是在龍族尚且都排不上什麼個兒,隻刹那間,能與這靈獸對上幾回合,都是我得益於平日裡勤奮的結果。

然而這靈獸同樣是狠話放得厲害,卻也不能將我立刻擊倒,很快不遠處便傳來嘈雜之聲與兵戈響動,隔著黑霧隱約聽不分明,是金星的聲音:“……快快……趕緊去拿住它!”

我正慶幸,忽然眼前紅影一閃,頃刻已飛出老遠,一個身影自旁邊飛掠而過,月老接住跌出老遠的我,甚是埋怨:“我早就說你這找缺德,她尚且算是一個孩童,哪有什麼龍威能震懾得了它?”

金星又驚又急鬍子亂顫,拂塵都扔地上了:“隱清仙童你的真身怎麼都不拿出來?這要我如何向老君交代啊!”

身上方襲來劇痛,我吊著一口氣,一把扯住這老頭花白的長鬚,誠懇道:“金星……你是誆我了吧……?”

天庭這些仙家也忒不厚道,還有,邊上是哪位小仙君,眼看著甚是清雅俊逸的,怎麼半分同情心都冇有,我這樣很可笑嗎?

彆擋了,手遮得再嚴實,我也看得出來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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